Hatred is blind, as well as love.

【范宜】三十而历

About一些解散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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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节前的周五本不该如此忙碌。


最后一份财务报表也审完了,明早的航班信息又确认了三遍,段宜恩端起手边快要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终于下定决心,拿起那片巴掌大的明信片来。


虽是纸,又轻薄,又沉重。他翻来覆去地看,盖的邮戳显示的日期距今天差了两周零一天。他用了20秒,从第一行的“Mark”,扫到最后一行的落款,问候大家,JB。


大家是谁?谁也不是,大概是寄信人在他们一同打拼过的那个剑拔弩张、云橘波诡的娱乐圈练就的左右逢源。


明信片的主人正巧拨了通越洋电话过来。当年以清亮著称的嗓音经过信号转码——也可能是岁月的功劳——添了份double espresso般的醇厚。林在范低低地问:“明信片收到了吧?”


“嗯,正在看。”


“马克,最近还好吗?”


段宜恩感觉自己一夕之间穿越回了十多年前某档综艺节目里,被主持人要求表演现场落泪。当时费了他好大功夫,而如今,眼泪竟能堪堪踩准了林在范问候语的最末音节滑落。


时间过去了很久吗。他与林在范分道扬镳时,不过是GOT7已经功成名就,宣布和平解散各自单飞而已呀。


那之后自世界各处飞来的宝石物归原位,对彼此的了解局限在手机聊天群,或是看到娱乐新闻才后知后觉谁又要常驻大热综艺,而谁的新歌空降各大音源榜。他俩这样不爱在群里讲话,又远离了聚光灯的,唯有通过社交账户对彼此的近况窥探一二。


段宜恩不是再没回过首尔,却再没见过林在范。往往是他去了韩国,他飞了欧洲,他回了首尔,他又搭上了澳洲班机。天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倒有几次,人为多过巧合。


他仔细琢磨过,这些年两人有意无意地避着彼此,想来多半怪自己。当年解散发布会一结束,头也不回地搭上了飞回LA的班机,片叶不沾身得像是十数年间的团队情全是空梦一场。


林在范是队长,最在意七个人的旧情。在此之前,他以为段宜恩也是一样的。


“宜恩,你哭了吗”


段宜恩利落地按掉挂机键扔下手机,后退两步陷进灰绒布沙发里。多少年过去了,隔着个手机,能用寥寥数语触动心里柔软的人还是仅此一个。电话果不其然又响了两声,只有两声,就断了。哪怕是再多响一声,他想,再多一声他就下决心接起来了。


正发呆时,手机又响了,他怀着希望拿起来,发现来电显示已经换了人。


段宜恩定了定心神,叫出来电人的名号:“有谦。”


金有谦问睡觉没,他摇摇头,发现自己在讲电话后又补了句没有,接着被追问鼻音怎么听起来这么重。


“有点感冒。”他捏了几下鼻梁,随口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注意身体啊哥,工作不要太辛苦了。”金有谦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这周五我们在首尔聚聚吧,时间地点之后发你。知道你要过来出差啦,可不许推辞啊!!”


段宜恩想了想,周五晚上确实没有安排,金有谦这小子大概是学精了,先跟助理确认过才过来找他的。他佯装苦恼地舒了口气,躺倒在沙发垫里挤出呼哧呼哧的响动,待耳边重新安静下来后,细细地问道:“所有人都去?”


“都来都来,Bam啊Jackson哥啊……”说起旧队友时金有谦的语气突然拔高了几个度,乍一听跟20岁出头时没什么分别,又在提及另一个名字时,蓦地沉淀了下来:


“在范哥也说来。”


屋里暖气烧得很旺,即便在深冬时节也有些过火了。但段宜恩一向都怕冷,还在首尔挤宿舍时总要比常人家弄得热些。林在范又很怕热,好多次趁他不注意偷偷开窗放冷气进屋,被发戳穿后两人总要拌几句幼稚的嘴,然后同吃下一锅仪式般的拉面后,和好如初。


他突然就乏了,许是想起了太多过去的事。电视机反复地播报,说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美国东北部,好在美洲另一端的加利福尼亚这里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不禁想到,跟暴雪区处在同一纬度的首尔还好吗?


马克,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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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的相聚日,是一个阴惨惨的日子。倒不是重逢的殷切或者其他什么期盼所致,首尔的冬天本就不大放晴。更何况预报是有雪的。


段宜恩盯着窗口若有所思地盘算了一会儿,套上最厚的羽绒服,裹紧一看,人显得壮实不少。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紧张情绪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调整好呼吸后有些阴郁地看着镜子,公平地说,是比当年离开时壮实了一点。


意外的是,到达跟大家约定的韩餐厅时,里面空无一人。段宜恩掏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金有谦发来的时间地点,确实没有问题。就在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跟老板娘大眼瞪小眼时,一个身影从胡同那头徐徐接近,站定在他眼前——以熟悉又陌生的高度和姿态。


“好久不见。”那黑影说。


段宜恩眯着眼努力对焦,顺便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用眼过度要提前换老花镜。


“在范。”


林在范咧开嘴笑了笑,嘟囔着说冷,把他往店门推。


随后就变成了两个人对着菜单大眼瞪小眼。琢磨了一会儿,林在范提议先点份拉面垫垫。


“我大概有五年没正经吃过拉面了。”等老板娘走后,他说。


段宜恩瞪大眼睛,这次不是看不清,是出于惊讶——当初队里最喜欢吃拉面的可是林在范,赶上练习压力大的时期尤其。作为队友同住的短短几年里,都数不清有多少次半夜被他叫起来煮拉面吃,理由是自己吃宵夜也不长胖,早起上镜脸还不肿,即便肿了,还能衬得他们其他人的脸盘子不那么虚胖。娴熟地利用别人的天分,正是他的天分,段宜恩时常在想。


“当初你走了以后,突然很想吃拉面,自己煮了一锅。吃了一半就丢了,感觉味道不对。从那以后再吃好像总是别扭。”林在范的语气轻描淡写到像在叙述今早刷牙用了几分钟。


段宜恩感到无话可说,拿过手机打开那个名为“7”的聊天群,问其他人什么时候到,接到一连串【抱歉晚到一会儿】【你们先吃】【我录音延后了】的回复。他丢开手机靠进椅背里,自嘲说:看来只有我们两个最闲。对上林在范的视线,那里如有野火燎原般的灼热,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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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眼神段宜恩不可能忘记,是有了属于什么秘密的意思。作为一个偶像团体的队长和其中年纪最大的成员,他们共同背负过的秘密数不胜数。其中最深重的一个,是背着所有人偷偷交往过。


时间不长,短短五个月。


转折点是段宜恩搬到新公寓后的乔迁party。说是party,到最后只来了两个人——赶上年末,谁都忙。一个是当时最亲近的一个弟弟,一个是他的秘密恋人,打着履行队长义务的旗号。


只有三个人在场,其实当时段宜恩很想把他们的关系公开了,于是讲话也有意无意围着亲密关系兜圈子。天不怕哥不怕的金有谦倒是没白看那些个日日连续剧,瞅准时机读懂气氛:“Mark哥最近是不是恋爱啦?”


林在范也不说话,默默陷进沙发里,拿起一本汽车杂志。


“是不是嘛?怎么连我也不能说!”金有谦扯紧段宜恩的卫衣袖子撒娇,“哥不是什么都告诉我的吗?”


段宜恩从金有谦肩膀上看过去,和林在范四目相对。他说过很多次,很多事情都是遮遮掩掩的才有意思。但是那一刻段宜恩真的没忍住,向躲躲闪闪的那位投出了定时炸弹:


“就算真的有,也肯定是在范先知道。”


“诶?!金有谦跳脚,为什么是在范哥!”


林在范在两束灼热的视线中抬起脸,耸肩加摇头。


“你说为什么?”第一枚炮弹哑了火,段宜恩不甘,再接再厉掷出第二枚。


对方只是轻笑道,“因为我是队长呀。”然后站起来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说太晚了要回家,关门前趁他不注意朝段宜恩挥挥手机,手指叩了下屏幕。


锁好防盗门,段宜恩打开kakao,果然有条顶着椰子树头像的新消息:我先把有谦送走,等下回来陪你。


他跟昨天一样回复说:不用了,晚安。


他们有近两周没有一起过夜了,开始的借口是搬家太累,后来谎称行程对不上和感冒,他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林在范产生了如此强烈的疏离感。尽管对方私下里温柔,绵软,慢声细语的态度从未变过。变得只有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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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依旧持续着。好在姗姗来迟的弟弟们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Yo Bro!”“Hey man!”“Mark哥好久不见呀!”朴珍荣边摘围巾边笑盈盈地径直坐在段宜恩边上,熟稔地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肉,继而细细盘问这次来韩国谈的项目如何,胃病有没有好一些。


林在范插嘴:“你有胃病?”


段宜恩顿了下,草草应付他说已经好了,急性的。紧接着便被闹哄哄的弟弟们拉着投入一场男人间的友谊之酒:围着现在的工作倒苦水,追忆组合往日的荣光,太过吵闹听不清别人说话闹出的笑话,以及一些只有他们能听懂的笑话。


等大家喝得晕乎乎,游戏也玩得乱七八糟,段宜恩觉得是时候去外边清醒下。


“Mark!回来继续玩儿啊!”Bambam舌头打着卷招呼他,随即被金有谦拉回去灌了一整杯烧酒,捂住嘴巴喊段宜恩给他报仇,崔荣宰大喊着你别吐我身上,边躲边撞进王嘉尔胸口差点把他挤吐,而朴珍荣已经脸向下疑似睡了。


逃出那一大片道不明的混乱,他独自在门口站定,吸完一支烟,第二支燃了一小半,觉得口干得不行,于是丢在脚边的薄雪上踩灭掉,扯扯袖子进了屋,然后就看见林在范趴在隔壁桌空空的长椅上睡了。


跳舞留下的腰痛病迫使他习惯于趴着睡,至今未变。腰上的毛病负责MAT的段宜恩也常犯,所以晚上回到家常常互相给对方按摩,按得呲牙咧嘴地再打打闹闹着抱着一起睡去。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后腰,自从远离高强度的训练,又注意保养,这些年反倒很少发作了。


段宜恩蹲在椅子边,伸手捏了捏林在范的后腰。还是记忆中熟悉的触感,附了点赘肉。


也不知道现在还痛不痛。


林在范鼻梁一耸,迷迷瞪瞪地支起头:“你怎么又抽烟了?”


段宜恩愣了愣答,是。


“过分啊,明早还得打歌呢……”


胡话说到一半,林在范自己住了嘴。段宜恩捕捉到气氛中的一丝尴尬,竭力圆场说:“你睡迷糊了吧,在范?”


是梦啊……


“要不要去外边逛逛?”林在范爬起来,没等段宜恩回答,自顾自地站起身来穿外套,仿佛是笃定对方会跟过来一样。


段宜恩吐了口闷气,裹紧外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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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到汉江边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地选定了这个目的地。就快到后半夜了,江面上的光色也暗下来,光线本身都微微发暗,还有种水流声更清晰的感觉。


经历了长长一分钟沉默,林在范主动说要支烟,段宜恩给他点上,盯着忽明忽暗的火星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有两年了吧。”林在范想了一想,又改口道:“三年。”


“我记得你最讨厌烟。”


“拍戏的时候是角色需要,之后就吸着了,没戒掉。”


“哈哈,当年我抽的时候你那么反对,”段宜恩看了林在范一眼,可对方好像没发觉那一眼的深意,注意力都放在天际线上,他便继续说道:“你还说过永远都不要吸呢。”


年轻爱说的“永远”,听起来好像很伟大,实则像个拉扯上未来的浪漫坟墓。段宜恩看着天空想,所谓的永远,至少要有138亿年,也就是宇宙迄今的年纪。林在范特别爱这种浪漫,特别爱以“有机会我们一起XX”这种句式开始对话,以“下次就去”结束。


“我说过很多不负责的话。”林在范无奈地笑笑,“不过,我们现在还是都很成功了。”


“是吗?”


“珍荣今年入围了青龙奖最佳男主角,你看到新闻了吧?荣宰昨天发的ost空降melon第一,有谦的舞团下个月开始世界巡演,jackson和bambam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的国家都是top。”说起曾经跌跌撞撞打拼的同伴,林在范脸上充满了惬意,多过骄傲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我过的很开心,而你,什么时候准备上市?”


“成功不代表什么,成功,就只是说明你成功了。”段宜恩拿手指把刘海梳上去,又放下来,又梳上去,像是要把发胶都通通弄掉。他拿舌尖细细地扫了一遍嘴唇,开口:“开心?你有想过我们的今天是这样的吗?”


“我原来经常一点一点想象成功的模样,只不过,预测未来从不容易。”


前半生最爱讲未来的人如今说出这话,段宜恩想,看来预测人心可能更难。但多年过去了不变的是,林在范依然拥有可以轻轻巧巧地规避掉问题本质的能力。


林在范只觉得身上凉透了。他掐掉第三根烟,问段宜恩要不要开车送你回酒店?遭到对方一口回绝。


“结婚传闻还不够,还想加上酒驾?”段宜恩半开玩笑地说,“不用管了,这点打车费我是有的。”


“就知道会被拒绝,其实我只是想再讲一次这句话试试。”


段宜恩停下正挑选打车软件的手。他刚开始频繁去中国跑行程的时候,林在范只要有空就亲自开车去送机,理由是把每次分别当作最后一次珍惜,被粉丝看到还取乐说感情深。段宜恩只好次次闷头把口罩戴的严严实实,生怕被看见刚刚在路上被吸得肿胀的嘴巴。


“对不起,你最后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你。”林在范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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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强打着精神把喝得横七竖八的前职业爱豆们塞上一辆辆去往四面八方的出租车,最终林在范还是坚持把段宜恩送回了酒店,只不过用的是自己叫来的出租车。在门口告别时,他很想说点什么意义深刻的话为这次久别重逢做个了结,在脑子里搜索来搜索去,刮出个蒙上岁月灰尘的词汇来: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中文成语,三十而,什么?”


“三十而立?”段宜恩接过话头:“你好像问过我怎么写?”


“哈哈对,当时你告诉我是写作‘历’,意思是人到了三十岁就什么都经历过了,就可以无所顾忌,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林在范拼命回忆,“可是我在书里读到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你还非说是,理直气壮地。”


段宜恩羞得脸红,争辩说:“我当时中文还不好,记错了嘛……”


“不过现在回头想想,你说的也没错。”林在范帮段宜恩拉紧羽绒服领子,像安慰小朋友似得拍拍他的肩轻声道:“马克呀,回见。”


段宜恩目送他走,看那个下午时神不知鬼不觉靠近的身影静悄悄地远离,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反复咀嚼着林在范说出“回见”二字时决绝不足温柔有余的表情,跟电话里问出“最近还好吗”那会儿大抵是不太一样的。


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就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与寻常的冬日并无不同。只是这一天,实在冷的有点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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