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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宜恩小时候读海明威，是被老师逼迫而不甘不愿的，所以老人是多么勇猛地干掉马林鱼的已经记不清了，却被他的一句“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莫名地击中了灵魂。明明与海明威一样无比厌恶欧洲下着雨的秋夜，却在心里埋下一颗与这片浪漫浇注的土地紧紧相连的种子。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一个人插着口袋在灰色砖路上缓缓踱步，无论是公园草地上举着棉花糖乱跑的儿童，街边花店新制作的捧花香气，抑或是玻璃窗里窝在午后艳阳里的那只懒猫的鼾声，不能错这座老城的边边角角。
他也揣摩着怀才不遇的乔伊斯是以怎样的心情裹着薄风衣反复出入莎士比亚书店，海明威又是如何在下雨的时候窝在圣米歇尔广场一间不错的咖啡馆里写作，偶尔也侥幸地想像《午夜巴黎》中的男主角一样以一场奇遇为自己的巴黎之行划下句点。

可是艺术就算来源于生活，也毕竟只是艺术。眼下他只是一个在错误的季节独自来到异国旅行的孤独游客，并且在十分钟前被巴黎圣母院广场上专挑外国人下手的惯犯无情地窃取了钱包。

该死，不该帮那对美国夫妻照相的。

段宜恩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跋涉到圣米歇尔大道，随便找了家咖啡馆想拿自己身上仅剩的几个硬币解解近渴。管它是不是海明威坐过的咖啡馆，毕竟乐观如他眼下也很难接受想象中那巴黎的真善美，在这趟旅行才刚展开之时就被无情的现实击个粉碎。

C’est la vie. （这就是人生。）



“哎呀哥，我跟你讲了很多次了我现在真的拿不出东西来。”
“我在这已经耗了两个礼拜，依然希望渺茫啊，别再浪费钱了吧。”
“哥啊，你放过我吧。不写爱情戏我也能拿出好剧本的。”

段宜恩一个人坐着无聊，不知不觉地就开始听起隔壁桌子的电话来。
法语他一窍不通，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在首尔住了很长一阵子，韩语他是懂一点的。刚巧隔壁桌那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亚裔男人似乎正是个韩国人。
待他讲完电话，段宜恩端起自己的咖啡平移到那个小眼睛高鼻梁的韩国男人对面坐下，尽力让自己散发出一种真挚友好的气息。

段宜恩发誓不是因为自己钱包丢了心情太丧，于是想找个帅哥聊聊天冲冲喜。
谁知道呢。


“你好呀，可以聊聊吗？”
“啊，你好。”林在范被突如其来的拼桌客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并非只有自己面前这一个空位，刚想发问，突然发现他对自己说的是韩语，有点惊喜地问道，“韩国人？”
“不是，不过我会韩语。”段宜恩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放到眼睛旁边边比划边说，“一点点。”
“你一个人？来旅游的？”
“对。我叫段宜恩，你呢？”
“我叫林在范，是电视剧作家，来巴黎取材的。”
“抱歉我已经猜到了，刚刚不小心听了你讲电话。”段宜恩双手合十，挤了挤眼睛说，“你的剧本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我不擅长写爱情戏，朋友建议我到浪漫之都来看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
“有收获吗？”
“这么冷冰冰的天气，谁会出门谈恋爱。”林在范配合着言语扯扯袖子，往米色高领毛衣里回缩了几厘米，“你看，又下雨了。”
“好歹你还有伞。而我，别说伞，连钱包都被偷了。”

异国他乡遇见能说母语的甚是不易，林在范也没再计较这位奇怪的拼桌客。所幸，两人随意聊聊倒也能打发等雨停的这段空白时间，双赢。


段宜恩从洗手间回来，发现林在范的笔记本电脑已经收好，正将钱包往大衣口袋里揣。段宜恩看见桌子上的收据，马上明白是他付清了两人的账单。
“你结账了？”
“嗯，你不是钱包被偷了吗。”
害羞沮丧懊悔烦恼，看到段宜恩差不多只有巴掌大小的窄脸上一瞬间闪过无数种表情，最后定格在苦大仇深的样子，林在范不由地露齿笑笑。
“一杯咖啡，买你陪我的这段时间，挺合适的。”
林在范有些得意地期待着他的下一个表情，没成想被对方脱口而出的话反将一军。
“在范你明明就很会恋爱啊。”
“哈？”
“至少刚刚，我觉得挺浪漫的。”


林在范比谁都清楚，描写剧情的时候必须要血肉与感情交织于真实，光靠几个浪漫的小创意根本不足以撑起整场饱满的感情戏。一个被创造的故事要让观众心悦诚服地流泪，必须创造出与现实无法区别的人生。
而他林编剧多年来缺的正是这勾勒真实的能力，换句话说，是能融入剧情的个人体验。


“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林在范身子向前将手肘立在桌子上，双手扣紧支撑住下巴，直直地盯着段宜恩的眼睛说道。
“你说吧。”
“可不可以，给我一天的时间，看我能不能让你爱上我。”
“哈哈哈，一天够用吗？”
不对啊，一般人的反应是不是应该是：什么套路？这是什么电视剧般的展开？
林在范突然深感这个随意偶遇的路人其实段位高深莫测，准备好的说辞到嘴边也拿不出去了，只得支支吾吾地搪塞了一句：“试试看吧。”
“ok.”
他没想到段宜恩会一口答应，毕竟不是每个旅行中偶遇的路人都有兴趣陪你演出这种的戏码。但是提出要求的是自己，硬着头皮也得顶上是基本的礼貌。

-哥，我明天先不回去了，可能会有成果。
他点开跟助理哥哥的对话框，键入一行文字后确认发送。



“在范，好消息！我还有一张信用卡！”
在段宜恩的要求下，林在范先陪他回酒店解决身无分文的窘境。他从行李箱翻出另一个钱包后，立刻像小朋友一样盘着腿坐在地毯上高兴地摇头晃脑，与刚刚那副段数极高的面貌丝毫不沾边。
“那我不用担心你饿死巴黎街头了。”

林在范绕着这个北眺凯旋门，南眺埃菲尔铁塔的金碧辉煌的酒店套间踱步，所见之处皆精致的法式装饰，走到一个路易十四风格的纯白广口花瓶前面时还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话说你该不会是什么大少爷吧，这房间未免太豪华了一些……”
“不是啦，我爸跟这间酒店的老板是朋友，特别优待我的。”
那你父亲也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好吗。
林在范悻悻地想，编剧的业务能力促使他最快地脑补出王子爱上平民的狗血大戏。
“诶，晚上想不想去游船上吃晚餐？我请客。”段宜恩挥挥手里的小钱包，兴奋地说。
“谁今天刚丢了钱包啊？一起去可以，请客不必了。”
“你愿意赏脸就行。”



当冰冷的秋之巴黎夜幕降临，端坐在温暖安逸的游船餐厅内，边享用法式大餐边沿着塞纳河迅游欣赏夜景，可以说是一名游客所能追求的最极致体验了。
林在范就着一块蔓越莓司康饼喝着饭后咖啡，惊诧地看着段宜恩吃下继今晚的前菜鹅肝，南瓜汤和鱼鸡牛三道主菜之后的第二个百香果舒芙蕾蛋糕，不禁开始为他那单薄身子里的那副肠胃忧心忡忡。

“哇，这个太好吃了真的。”
面颊柔软的肌肤被食物支撑起两个小山丘，段宜恩边像松鼠一般蠕动着缩成一团的嘴唇，边跟林在范搭话以防他太过无聊。只是一心沉浸在食物里的他来来回回地只有“哦哦”“好吃”“喜欢”这几句。
林在范被这幅样子可爱得心痒痒，所幸餐桌面积不大，伸出手去刚好能揉到段宜恩蓬松的刘海，以及刘海掀起来后线条流畅的额头和眉骨。
收回手，桌上渲染气氛的烛火被袖子带起的风搅得忽闪忽闪的，映着段宜恩的五官轮廓或明或暗，表情也随之丰富起来。


盯了一会儿蜡烛，林在范望向窗外。下午的阴云散去了，可惜人工灯光导致星星也看不真切，月光粼粼的河水让游船撕裂开无声地碰撞砖筑的河道，如果能听到声音想必十分清脆。诗意如夜潮涌上心间，自然而然地念出了脑海里浮现的文字。
“如果你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巴黎会一生都跟随你，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你也读海明威？”
“当然。”他指指玻璃窗外的河水，“流动的，”再指指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碗碟，“盛宴。”
段宜恩很配合地咯咯笑了，就像今天一直在做的那样。而后他端正了坐姿，捏起餐巾放在唇边轻轻一沾，以一副无懈可击的贵公子架势通知服务员：“请帮我来一杯干邑白兰地。”
看了一眼林在范喝空的咖啡杯，停顿片刻，补充道。
“给这位先生也来一杯。”
服务员颌首示意，撤下桌上多余的餐具后退场。

“你会说法语？”
“就这一句。”

林在范发誓自己真的没有被段宜恩讲法语时的性感惊艳到。
谁知道呢。



晚餐时间结束，游船在圣米歇尔桥附近靠了岸。着燕尾服的男服务员半鞠着躬将两人恭恭敬敬地迎出门，微凉的夜风打在脸上时，段宜恩突然意识到冥冥中又回到了两人相见的起点。
胃里填充了食物，钱包失窃的烦恼也缓解了大半。更何况与咖啡馆偶遇的对象共度了算不上热闹，倒也不乏味的半天时间，即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难得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这种氛围。
心情高涨起来的段宜恩提出要步行回酒店顺便看看夜景，林在范则坚持要以送他为名拖延告别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决定在回去前拐去附近的莎士比亚书店小憩片刻。

书店的营业时间晚归晚，这个点除了门口昏昏欲睡的店员外便无他人了。
顺着窄窄的红色木梯上二楼，层层叠叠的古书间嵌着一架古旧的老钢琴。林在范坐上琴凳随手按了几下，琴键倒是新换过的。心血来潮，便主动要求给段宜恩弹一首曲子听。
清脆的旋律很快渗进每一寸空气里，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正是这个季节的曲子。
段宜恩不得不承认，他看过那么多人弹钢琴，而林在范的十根手指穿梭与黑白键之间时那行云流水的姿态是最诱人的。兴许是因为配上他那精雕细琢的侧脸和弹起琴来显得更加挺阔的双肩。

口干舌燥。


“抱歉啊，我很久没弹了，有点生疏。”
“很好听，我喜欢！”
林在范记得，段宜恩在盯着晚餐时的甜点时也是这样垂涎的神情。
“你知道吗，这曲子是法国人写的。原名叫……”他站起来向侧方迈了两步，自然而然地将对方逼到钢琴和墙面夹出的三角空间，耳语道，“A comme amour.（如情似爱）”
“你也会说法语？”
“就这一句。”

林在范挑着眉，满意地欣赏他的同行人从脖子根部延伸到耳朵尖的血色愈发浓郁，配着搭在脑门上的额发，像极了一颗熟透的小草莓。
被盯得双腿发软了，段宜恩连连喊热，才从可怜的角落挣脱出来，拉起林在范的袖子就要出去吹凉风。
结果在街上才走了一会儿，一阵秋风袭来，只穿了薄外套的段宜恩便顶不住了，连连往林在范身后躲。林在范把自己的风衣披在他身上，又解下围巾圈住他的脖子，以打量自己刚完成的得意艺术品的眼光上下扫视一遍，拍拍段宜恩的肩示意他接着往前走。


“你知道吗，其实那首曲子里还有一首诗。”
“说来听听？”

耳边
还留着你的细语和轻喃
指尖
还留着你的呵护与眷恋
唇间
还留着你的柔情和缠绵
……
怎能忘记
我们在午后美丽的初见
仿佛
冥冥之中等候了几千年
怎能忘记
我们在雨中相依又相伴
雨绵绵
锁住彼此的爱恋
……


“半天时间到了，爱上我了吗？”
“不，不好说。只是……”食指点点左胸口的位置，段宜恩尽力搜罗着脑子里的韩语词库笨拙地拼凑成连贯的语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范就进这里面了。”
“你该不会在陪我演戏吧？”
“演没演戏你自己清楚。”
刚刚还在占上风的林在范哑然，被段宜恩时高时低且变幻莫测的恋爱段数搞得不明所以。
他开始觉得自己这场恋爱游戏选错了对象，搞不好最终输得人财两空的会是自己。可是一看见那双涌动着暗火的眸子，紧致流畅的下颌，甚至那轻盈的窄腰，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将段宜恩送到酒店门口，林在范便没再跟进去。站在楼下确认那房间的灯亮起来，准备回身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他掏出来划开信息便笑开了，针对刚刚的提问，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令人满意的否定答案。
调转过头去，段宜恩正撩着白纱窗帘向着窗外的方向小幅度地挥手。

-明早9点，花神咖啡馆门口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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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后记：
一个不成熟的小想法，把旅行的故事写成一个独立的系列。每篇之间是没有直接联系的，也就是说我们的两个大哥会不断地在不同的地方以各种各样的身份遇到彼此。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系列全部都会是HE。
看过阿姆斯特丹篇的宝贝儿应该还记得结尾的时候蹦蹦发现马克哥带着各种以前的自己送的旅行纪念品吧，其实当时我是想埋了那条线日后写这个系列用的，但现在想想每一次每一次都用失忆梗的话太沉重了，所以不如把那篇当成是一个平行世界的结局吧，或者如果我想到了更好的梗再补进去。望喜欢！

ps. 莎士比亚书店里的钢琴是真的，但是为了不扰民，晚上8点以后就不让弹了。剧情需要的小bug请忽略。